沈玫還不知這瘟疫究竟是以何種方式傳染，便沒有再往裏面走，自己與華庭尋了破舊的炕頭坐下休息。

華庭從自己所帶包裹之中拿了紙包出來給沈玫，打開一看竟是天下第一樓的糕點，沈玫忍不住看向他，卻聽華庭道，“幹糧太粗怕劃了你嗓子，我便帶些點心出來。”

說罷又拿出水囊讓沈玫喝，沈玫默默吃著那精致糕點，眼角便不住地往華庭那邊看。

過了半晌，英瑞走進來，黑著一張臉，對沈玫沈聲道，“小姐，村東房中皆是身染瘟疫之人，滿滿當當躺了一屋子，小姐還是不要進去為好。”

他當初走進便嚇了一跳，重新出房門，深深吸一口氣憋著才敢進門查看，那些人個個身上長滿了紅色斑點，一副茍延殘喘之態。

沈玫面色一沈，“人可多嗎？”

英瑞頷首道，”這村中人將病人都挪去了那房子，差不多有小半個村子中的人，其餘還尚且不知……小姐，您不必親自去瞧，我背兩人過來便是，那裏實在是……”他回想起自己在那大通房之中所見地獄般的場景，心道幸好自己先去一探虛實。

見沈玫猶豫，他給華庭使了個眼色。

華庭會意，勸沈玫道，“英副將說的有理，時間緊迫，不如集中醫治幾人，這樣待明日沈將軍來之時或許便可取得成效，人多反而不好。”

雖說兩人這般勸了，可沈玫還是存了去看一看的心思，身為醫者，又怎能懼怕這些。

於是便不顧二人勸阻，自行去了。

英瑞不放心，跟著去了，華庭自己在藏著小六的房中照看行李包裹。他看向那身世堪稱淒慘的男童，眼底閃過一道暗光，接著便飛快地掩了過去。

當看到那屋中的情景時，即便沈玫心中惦念著為人醫者該有的素養，也不由心中一驚，整個身子幾乎傾刻間便僵了，胃裏便是一陣翻滾，連忙隔著布巾捂住了自己嘴，一雙美眸不可置信地眨了眨，瞳孔都縮小了。

英瑞見她面色發白，連忙將她帶了出來。

“小姐，您可無事？”他捫心自問這場景自己瞧了心中還覺得不好受，如今沈玫這副樣子還真是出乎他意料，若是尋常女子，一早便該尖叫著暈過去了，沈玫卻還能撐著門框勉強站著。便破天荒地以自己結實的左臂撐住沈玫後背讓她站的更穩些，雙目之中滿是擔憂。

沈玫好不容易將自己胃中湧上來的些湯湯水水覆又咽了回去，再看向樹林掩映下稀稀疏疏的陽光，解下布巾勉強對英瑞笑笑，便挪著有些虛軟的腿走向房屋旁一棵樹邊，擡起頭深深呼吸，這才感覺自己頭腦清醒些。

自她見著那人間煉獄般的房屋，腦子便立馬“嗡”的一下。

那究竟是怎樣一副恐怖的場景。一條大通鋪，長長的，如同前往地獄的道路般，說是床鋪，其實也不過是泥土堆就的一個平臺，其上放置了些稻草罷了。方才雖然她難過得沒看幾眼，但是粗略掃過去，三四十人應當也是有的，人挨著人，房間之內空氣一股異樣的氣息。

人們一排排躺著，皆都衣衫襤褸，有活人，也有死人。盛夏天氣，人若是一死，三天不掩埋，那氣味便是讓人難以忍受，甚至有些腐爛生蛆，白骨森森。而苦了旁邊那些依舊活著的，眼睜睜見著旁人皮枯肉爛化為白骨，不知是何心情，沈玫只消一想便覺得這天都快黑了。

這瘟疫並不同於普通的疫病，凡得病者皆會在身上長出赤色斑痕，看起來尤為可怖。是以村中並不會派人來照看，他們自得病後，慢慢失去渾身力氣，最後只得滿身汙穢地等待病重身亡的結局。

這世上，又怎會有人平平常常活著，卻一心求死呢，他們必定也是恐懼的。

沈玫唯一覺得慶幸的一點，便是她大致瞥一眼，沒有了生氣的大約只兩三人，剩下人大多都還有一口氣。但也僅僅只是那一口氣而已，能活多久尚且未知，更別提如何醫治了。

“英瑞，去叫華庭來，讓他幫忙，將這屋中的活人都移到樹蔭下去，他們如今整日在這屋中躺著，空氣中俱是毒菌，又怎能好轉起來。”她調整了心緒，道，“等人都出來了，我便先熬制些普通的藥湯，先給他們將命吊住了，再挑幾人診治，時間緊迫，也只能如此。”

她又何嘗不想將人們全部救下，可若是不抓要點，一囫圇地將人診治了，說不定等不到藥方出來，這人便全都死絕了。

兩害相權取其輕，她只得先救治一兩人，來確定病根。

華庭帶著器具藥材來了，沈玫在空地上支了鍋子熬藥湯子，他們便按著沈玫的吩咐，以清水浸了布巾戴在面上，又用布包了手，這才進去將尚且還有氣息的人擡出來，放在樹蔭下布單上，道是將軍家長女頗通醫術，此次前來專為救治瘟疫，讓他們稍安勿躁。

沈玫見了那些人眼角欣喜的淚，心中不是滋味，便只好用沸水煮了碗，將一碗碗的苦藥湯子灌到他們每人口中，她所用之物皆是些尋常解毒之物，對瘟疫也有些效用。

沈玫清點了人數，只是這間房子中的便是三十六人，之前那村中，他們未往深處走，必定還是有人的。

這樣的人數，即便沈玫中途加水添了幾次，帶過來的那些藥草也盡數用完了。這一番忙碌下來，太陽西沈，已是到了傍晚時分。沈玫累得將近虛脫，在處理完最後一人時，便疲憊地靠著樹樁坐了下來。華庭與英瑞倒只是額頭上見了些汗，卻不喘氣，體力奇好。

休息片刻，沈玫撐著身子站起來，讓英瑞挑了幾個青年人，自己開始為他們診脈。她摸著那脈搏，眉頭越皺越深，但漆黑的雙目之中卻泛起一絲欣喜來。

終於，在長久沈寂之後，她轉頭，對二人說，“我有辦法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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